爸爸的三轮车

新县检察院陈凤

枫叶的红，还有光秃秃的树丫上挂着的像小灯笼般的橙色柿子，然后一支晨曦的光穿透清晨的冷寂，晕染出秋末时分的每日的热闹。

我最是喜欢这样的日子，爸爸总会开着他的小三轮带着我去早市上去买油条，总也少不了买上几个熟得透明的小柿子，而我总是等不到一上午，就偷偷地全部进了肚子，再被妈妈发现时，念叨几句。

第一次见爸爸的小三轮是大学毕业那年，我带着一个行李，在火车站门口目不转睛地寻找父亲的身影。那个时候爸爸还是很健硕、很高大的，在人来人往的出站口，我一打眼就看见他。爸爸仿佛也是在瞬间就看见了我，紧锁的眉头也迅速舒展开，脸上的笑容也迅速浮现。

“怎么只有一个箱子，我可是开了车的”，会合的时候，爸爸很是遗憾地看着我的行李箱说。“你这‘宝马’是有多大，你女儿这体重这身形你还怕不够载呀”我好奇又撒娇说。

“接我女儿回家，‘宝马’算啥，关键是你老爸亲自开”爸爸一边傲娇地回答我，一边带着我走到车旁。

这是一辆很新的三轮摩托车，电话里妈妈告诉我才买回来还没一个月。军绿色的车，摆在一堆黑色、白色、银色、灰色、红色的小轿车里有些格格不入，但是这是我们家自己的车，可以开到家门口，可以随时随地想去哪就去哪，不用计算时间、计算车次。我二话不说踩着车轮胎翻进车里，坐在爸爸提前准备好的靠椅上，大手一挥，“老爸，出发，回家吃饭啦”。

双手扶着车，伴随着“突突突”的车响声，看着不断倒退的公路，我知道属于我真正意义上的奋斗才刚刚开始。我当时没想过，爸爸的这辆三轮车带着我见证了公考、结婚，还可能是生子。

最开始边上班边公考的那几年，我一个人在单位附近租住，每到周五，下班的时间，回乡镇家的公交班车总是赶不上，好几次因为要赶最后一班车，累的大气小喘，慢慢就不愿意回家了。爸爸知道后，就开始了长达4年的接送，周五下午在县城接，下周一早上送，除非大雨大雪结冰大雾天气。后来我问爸爸，那几年是不是特别累。爸爸憨憨地回答我说，“就当是你小时候上小学接送一样，现在有车，可比以前方便多了”。哪能不累呢，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年纪，精力也比不上当年那般旺盛。我私下问妈妈，“要不就每两周回一次吧，或者周六我早上回，我爸爸每周来接送多累啊”。妈妈神秘地笑着回到我说，“你大姐二姐不在身边，你弟弟小，平时就我和你爸天天大眼瞪小眼，他也无聊，你多在家住一晚陪他走路看电视、玩玩纸牌，他最高兴了，不用担心”。我听后，心里有些酸涩，儿女好几个，慢慢地都长大了，像小鹰一样，翅膀一张，就飞离了身边，到头来，还是冷清。

考上检察院那一年，我也打算结婚。从开始认识到决定结婚，我用了三个月的时间。在这三个月时间里，在我因为恋爱减少回家次数时，爸爸开着它，给我送他和妈妈准备的吃穿用，一遍又一遍地嘱咐我要保持自爱和冷静，让我勇敢不胆怯；从决定结婚到举行婚礼，我用了一个月。在这一个月里，爸爸开着三轮车，一次次回老家、一次次置办嫁妆。在漫天星河的田间小道上，我坐着它，数着仿佛近在咫尺的颗颗星星，耳边是冬季时节微冷的风，是空旷时空里仅有的三轮车“突突突”声；在清冷少阳的白日里，带着双鬓有些白发的妈妈，还有请假归来的姐姐，穿梭在城里、拥挤在乡里，将一件件嫁妆放进去，到家后再拿出来，一遍一遍地重复，将我空空的房间慢慢塞得无法下脚。

伴着着爸爸摩托三轮车的声音，我数着接亲的日子，一天一天，直到迎亲前夜，家里如同白昼，忙前忙后的一个月，与化妆师、厨师还有送亲亲戚约定好时间后，已是凌晨1点，因为约定了四点接亲人就要到家，一家几口人一下子暂停下来，不知如何等待接下来的3个小时。爸爸叹着声，提议一家人去新建的街道广场聊聊天。

第一次，爸爸的小三轮上，坐满了全家人。在寒冷的冬夜里，我没有感觉到有多冷，甚至有些害怕和茫然，我们坐在广场的长椅上，听爸爸讲在我小时候带着我走山路要坐他脖子、串亲戚要他背着过河、下河游泳抓鱼被水呛哭要他哄、春节拜年坐自行车脚被绞进车后轮要他正骨、和姐姐们打架被打哭要他帮忙打回去、下雨下雪上学要他接送、作业太多做不完要他陪着打蚊子、感冒发烧吃药要他和着糖水哄着喝、煤气中毒时大哭不止要他一个人抱着睡；听他讲因为生了弟弟害怕我受委屈时他的小心翼翼、讲我外地上大学每年过生日要他第一个打电话时他的骄傲、讲我被前任对象辜负时他在夜晚睡不着、讲我上班后第一次发工资给他买的加绒大衣时的高兴、讲我陪他玩纸牌耍赖时他的满足、讲我回家陪他散步聊新闻时他的开心、讲我跟他说要结婚时他的紧张和害怕被黑夜掩盖的三轮车，也在听着，可能跟我一样难过的说不出话。

以前认识爸爸的人，都说爸爸寡言少语、性子直白、不会左右逢源。只有家人知道，他很幽默，他会在妈妈面前卖乖、耍嘴皮子，会在我面前撒娇、说漂亮话。他很有能力，他当过建筑工、会盖房子，他见过机器组装、会修机器，他当过建筑公司会计，他功课很棒、一直辅导我们作业，他字写得很棒、毛笔字钢笔字都行。他很爱妈妈，不管在外安装多晚，一定回家吃饭；不管妈妈要去哪里、随叫随到，甚至这么多年，妈妈的衣服绝大部分都是爸爸给她选的颜色和款式，妈妈自己都不是很清楚自己的衣服尺码。他很爱我们，小时候去集市，第一件事就是给我们买猪油馍吃；过年首先给我们买新衣服新头绳新头花，别人家都是带着男孩子拜年或者带一个孩子拜年，他却要都带着，牵着我，然后嘱咐两个姐姐手牵手在前面走；吃猪肉还很奢侈的小时候，他总会偶尔带着我吃他亲手烤的猪肉皮；我们被村里人嘲笑没有弟弟的时候，他会带着我们去跟别人理论，骄傲地跟他们说“我家姑娘一个顶你们家两小子”。

现在那辆三轮车一年又一年，修了再修，我和它陪着我的父母一年又一年、一个又一个四季，如今我已成家三年、它也即将报废，我抚摸着它的扶手、轮胎还有手动雨刷器，仿佛这些年的欢声笑语在耳边一遍遍回荡！老伙计，有你真好，这些年你辛苦啦！